秦声未老 薪火永续

——泾阳县人民剧团80年守艺记

2025年09月25日 字数:3173 浏览数:

惠民演出现场。


演出现场。


演员进行基本功练习。


本报记者 陈静 文/图

9月22日,泾阳县泾干街道的“一元小剧场”十分火热。梆子一响,板胡拉起,观众瞬间涌向台前。台上演的是已唱了20多年的本戏《火焰驹》。来自泾干街道西街社区的王大爷被孙子搀到首排,孩子骑在爸爸肩头盯着台上的“大胡子”。老旦张佩一句“清风徐来增凉爽”,全场顿时寂静。

这是泾阳县人民剧团今年第135场惠民演出,也是创建80年来多次开展的“送戏下乡”活动之一。从1945年到2025年,剧团名字换了两次,可这条戏脉从未断流。

从“民声社”到“一元小剧场”

9月22日早上,泾阳县人民剧团的演出厅里,板胡、梆子、板鼓已响起。团长卫小妮站在台口,青衣的褶子尚未披好,嗓子先亮:“一二三——走!”乐队12人、演员20余人,动作划一,汗珠顺着眉梢滴在青砖地上,溅起极轻的尘。

这是泾阳县人民剧团一天生活的起点,也是它80年历史的缩影。

泾阳县人民剧团前身是著名秦腔艺人彭易国1945年创办的民间秦腔戏班“民声社”。1952年,泾阳县对戏曲界实行“改制、改人、改戏”的文艺政策,将原民声社更名为泾阳民声剧团,为集体艺术团体。剧团90余名演职人员,自负盈亏,却唱红了《西厢记》《窦娥冤》。1953年,名旦李爱琴调至陕西省五一剧团,泾阳民声剧团第一次整团,“以戏出人”的理念就此埋下种子。

1960年,泾阳、三原、高陵、淳化合为三原大县,泾阳民声剧团改编为三原县戏曲剧院一团;1961年9月,县制恢复后,该团从三原县戏曲剧院分离出来,更名为“泾阳县人民剧团”——两度易名,两度合分,戏未断、人未散。

2010年文化体制改革,民营班社如雨后春笋般涌现,县剧团一度“门可罗雀”。但卫团长带着剧团专业演员,坚持每天排练,以“送戏下乡”“一元小剧场”杀出重围:2023年12月10日“一元小剧场”首演,100个座位的排练厅挤进200余人,如今已连续演出50余场,线下加“小板凳”,线上加“粉丝群”。

一元钱,能买什么?也许是一瓶水、一个鸡蛋、一个馒头,而在泾阳,一元钱就可以看一场戏。“一元小剧场”的惠民文化服务,让基层群众低价享受高质量的文艺演出,在探索优质文化资源直达基层路径的同时,厚植传统戏曲的传承土壤。

寒来暑往,“一元小剧场”的聚光灯在泾阳县没灭过。从最初周六、周日及节假日进行的公益性惠民演出,到现在的“一元小剧场”线上同步直播,“一元小剧场”的知名度和美誉度不断提升。

“一元其实相当于是免费,我们想让老百姓知道——专业剧团天天都在。当看到门口排队的人群,还有街边小贩、退休老人看演出时眼里流露出的热切,大家知道,这条路走对了,因为它通心。”卫小妮说。

“大卡车+大巴车”的迁徙

“每一次惠民演出,对我们剧团来说,都是一次‘全团总动员’。”剧团管理人员杨龙指着窗外的大卡车介绍道,“你看那辆大卡车,装的都是戏服、道具、布景;旁边那辆50座的大巴车,塞满了演员、乐队老师和音响师傅。戏曲是综合艺术,少了哪一环,这戏都唱不响。所以,我们基本上是‘一个都不能少’,全员出动。”

杨龙的话语朴实,却道出了基层文化服务的分量。每年172场的“送戏下乡”,足迹遍布泾阳各村镇,这份坚持背后是庞大的物流与人力的支撑。“装车、卸车、搭台、演出、拆台……夏天顶着烈日,冬天冒着寒风,说不辛苦是假的。”

然而,这份辛苦在杨龙和团员们看来,是值得的。他特别提到了演出时间的“弹性”:“惠民演出,讲究的是‘天时地利人和’。冬天冷,我们一般中午开演,暖和点;夏天热,就挪到傍晚,凉快些。这时间不是死规定,要灵活调整。为啥?就为两点:让我们的演员能在最好的状态下,把戏演好、演‘放心’;也让乡亲们能舒舒服服、踏踏实实地看场好戏,看得‘舒心’。”

看似微小的“时间调整”,靠的就是这份实实在在的惦记。它超越了单纯的演出场次数字(年均300余场),体现了对演员专业状态的尊重,更饱含着对群众观演体验的深切关怀。在全员出动、车轮滚滚将综合艺术送达田间地头的坚持里,在根据“天时”调整演出时间只为“演得放心、看得舒心”的细节中,我们看到的是演员们扎根生活、服务人民的初心与担当。这不仅是在“送戏”,更是在传递一份温度,一份对乡土、对百姓的深情厚谊。

“过去是‘唱戏的是疯子,看戏的是瓜子’,现在看戏的成了‘粉丝’。”演员高江伟笑着说。

“我们剧团最大的财富,不是服装道具,不是灯光音响,而是这些把秦腔当命的人。”卫小妮说。

以戏出人 以人促戏

“秦腔要活下去,先要有人。”卫团长的一句话,道破县剧团的生死劫。

剧团现有40余人,平均年龄30多岁,最年轻的22岁,最年长的59岁。30多年前,宋竹梅、陈仁义把《铡美案》唱进长安;20多年前,周留华把《周仁献嫂》唱遍陕甘宁诸省(区);今天,张蛇龙、李义龙、王阿妮、淡莹、高江伟、杨龙等又把《斩李广》唱进直播间。

但“后继乏人”仍是隐痛。卫小妮回忆,去年到省上的戏曲剧校招人,发现年轻人心气比较高,一听是县剧团,学生扭头就走。最终,他们想尽各种办法,为年轻人提供良好的就业环境,免除他们一些后顾之忧,才勉强留住了一些优秀人才。

剧团人才培养路径被归纳为“三看三给”:看录像、看大戏、看生活;给舞台、给角色、给荣誉。青年小生高江伟就是样本:9岁进培训班,32岁成“台柱子”,与戏曲一生结缘。

“周留华老师不教我怎么演,只教我看戏。”高江伟说。于是,他在台下看老师,在村里看百姓,在坟头看哭丧,把男人的哭、女人的哭、周仁的哭分得清清楚楚。

为了拓宽“入口”,剧团主动担当起“孵化器”和“辅导员”的角色。每年到村开展秦腔文化人才培训,从唱腔、器乐、化妆到舞台管理,均对秦腔爱好者、自乐班倾囊相授。同时,剧团积极与驻地高校、辖区内中小学对接,开展“戏曲进校园”等活动,让秦腔这一古老剧种在青年一代的心里播下种子。泾阳县文化和旅游局计划举办“群众秦腔大赛”,从民间“海选”苗子,同时倾斜相关政策,多方面解决人才流失的问题。

下乡“拉家常” 上台“唱大戏”

“艺术高于生活,最终要回归生活。”杨龙一句话,点明了剧目生产的逻辑。

剧团每年送戏下乡172场,足迹遍布泾阳各个行政村。每到一个村,先跟观众拉家常,一是促进剧团跟当地观众的关系,二是了解他们喜欢看什么戏,再根据需求进行节目编排,最终让舞台作品在生活的沃土中生根开花。

“第一场必演‘框戏’,第二场就按‘点戏单’来:观众要文戏,就唱《金麒麟》;要武戏,就上《下河东》;要哭戏,就排《清风亭》。”杨龙说。

现代题材的探索,则绕不开“泾阳茯茶”。2017年,县剧团参与演出的秦腔现代戏《骆驼巷》,荣获第十一届中国艺术节·咸阳艺术节优秀剧本创作奖、第八届陕西省艺术节文华剧目奖;2023年,小戏《茯茶坊》获第四届咸阳市文化艺术节优秀奖。“茯茶文化切口小、成本低、离生活近,老百姓看得懂。”泾阳县文旅局工作人员说。此外,剧团还注重对传统剧目的整理和改编,在保留其精髓的基础上,对剧情、唱腔、舞美等进行优化,让经典剧目重放光彩。目前,剧团已录制发行大型本戏光碟15张。

数字化传播让老剧团更“出圈”。目前,全团每人都有抖音、快手账号,演出即直播,单场最高5.6万人次观看;“送戏下乡”视频被推送至各大平台,点击量也颇高。

记者手记

在泾阳采访,我跟着剧团“送戏下乡”,从泾阳县城到桥底镇,从烈日当空到星辰满天。

晚上开戏,演员下午就要开始准备,紧紧张张地穿蟒扎靠;演出时间一到,乐队拉出的二胡声盖过蝉鸣。后台,卫小妮一边给花旦补彩,一边给青年武生说戏;观众席上,王秀兰摇着蒲扇,带着6岁的重孙女,嘴里还跟着哼“三桩事细听分明”。

那一瞬间,我突然明白:“戏曲文化”就是一场跨越时空的合唱——老旦与童声,秦声与手机铃声,民声社与直播间,都在同一节拍里。

80年,剧团虽然经历过拆与并、冷与热、留与走,但却始终坚持着,这正是对土地、对百姓的深情。就像卫小妮说的:“只要台下还有一双眼睛,我们就唱。”

戏台不大,却装得下泾河两岸的悲欢离合;票价不高,却抵得过岁月漫长的守望。

秦声未老,余音绕梁。